「你給的那些黃金鈔存很久吧？」我問王昊陽。
「錢能解決的事都不算難。」
他說得大方，我明明看見他把錢給出去的時候眉頭抽了一下，心底一定在淌血吧，那麼貴重的錢。
「那些錢我以後會想辦法還你。我是說真的。」
他看我的樣子像是沒想過這件事，「沒關係，不要在意。」
我不太習慣別人沒來由的對我好，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怕虧欠的感覺，「還是你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他皺眉莞爾，像是在說我都自身難保了還想幫他？「這事不急，真的需要妳幫忙，我一定不客氣，好嗎？」
「好。」
雖然他的臉色蒼白，可是他的笑總給我很溫柔、安心的感覺。
當我意識到自己竟然也在微笑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多久沒真的這樣笑過了？
我們走回市區，夜市再次燈火通明，同樣沒法看到活人，只有曾死在這裡的幾個鬼，痴痴呆呆的遊蕩著。
「王昊陽。」
他停住腳步，回看著我，長長清瘦的臉蛋忽然讓我感覺怦然。
「你記得你自己是怎麼……過世的嗎？」
他與我同齡，靈體上也看不出生前致死的原因。我忍不住問，「是輕生嗎？」
「不是。」王昊陽頓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
我對他說，「如果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也想跟你說一件事。」
我掀開外套的袖子，露出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給他看。
「對不起，瞞了你。我其實是自殺的。」
我說，「我記得很清楚，我是在房間裡劃傷自己……那時候流了很多血，我想止也止不住，後來的事我就想不起來了。我其實當時並不是真的想死，只是真的，太生氣了……」
王昊陽皺著眉頭，在他那灰霧般的眼瞳中顯得有種厭惡，但只稍縱即逝。他是討厭還是看不起自殺的人？他會以為我是軟弱愚蠢的人嗎？
如果他問我原由，我該怎麼說呢？意氣用事不小心殺死自己？怎麼聽都很蠢，恐怕他只會更瞧不起我吧。
「為什麼呢？」
他還是問了。
我不敢直視他，坦白後的自己竟然變得這麼膽小，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因為……我這樣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他沒再追問下去。
「有件事很奇怪，如果妳是在房間裡自殺，為什麼這麼多天了妳家的人沒發現，反而認為妳是失蹤？」
「我也覺得奇怪。如果我血流得這麼多，應該也死了吧？」還是血流到後來自己止血了呢？
「妳想一下，假設妳家人發現妳自殺了，下一步會怎麼做？」
「……送醫院吧？」
「妳覺得會是哪家醫院？」
離我家最近的只有一間，「板城醫院。」
「好，我們就去醫院一趟吧。」
「可是……我顯然已經不在那裡了啊，不然也不會變成失蹤。」
「我知道。但我想到辦法了。」
王昊陽顯得信心滿滿，「妳應該更早點跟我說。」
這種丟臉的事我怎麼可能說得出來啊。
我忽然想到，「可是你不是要去找那個石軍嗎？我這樣會不會一直拖累到你？」
「我的事一時半刻也急不來，現在是妳的事比較重要啊。」
他說，我的事比較重要……
王昊陽看了一下錢包裡所剩無幾的錢，在路上招下了一台計程車。
我想著他因為要幫我而花盡了錢，我又不是他的誰，不懂他這人為何會這麼慷慨？
停在我們面前的是一輛車身撞得有點慘的計程車，整個車頭凹了一大面積，司機頭破了一個大洞，接下王昊陽手中的錢。
我對王昊陽無聲地動著嘴唇暗示，「坐這台真的可以嗎？」
他會意的笑，輕聲說，「上車吧，鬼界的計程車也是考牌照的。生前發生的事，過了坎就不會再重複發生了。」
我們甫坐上車，車子很快地飆了出去，我嚇得緊抓住上把手，似乎懂得了王昊陽為何會選這輛破車的原因。
好在一路上幾乎沒半台車，整條路線任由司機飆行。
我想起了剛才在路上想問的事。
「王昊陽，為什麼鬼能在廟裡辦事？」
「沒什麼鬼神不兩立的事，只要互相講好規矩就可以了。」
「什麼意思？」
王昊陽說，「那些在廟裡替人回應的不見得都是神明本尊，多是處理地方事務的代理神祇，也只有地方神祇才能更清楚掌握地方上的事，若有遇到祂們打聽不到的消息也會得透過眾鬼兄弟幫忙，就像我們找義民廟拜託打聽一樣。」
「怎麼會……」這完全顛覆我以往對鬼神的認知。
「上頭的祂們哪可能管這麼多陽間雜事，很多其實都是當地外包。」王昊陽說的都是我從前沒概念的事。
「可是，不管怎麼說，若是真的這樣，我總覺得不太好，感覺怪怪的。」
「沒什麼好奇怪的，這跟陽間差不多，法規是一回事，實行的時候難免碰上實務上複雜的問題，當然也免不了一些藏污納垢的事……算了，說這些太嚴肅。」
他似乎話中有話，聽得我一頭霧水。
過了一段路的沉默。
我又問他，「如果我還記得家裡的地址，我有辦法回家嗎？」
王昊陽說，「不保證可以，除非妳的執念夠強。」
「我覺得我現在想回家的執念是很強的啊。」
「那妳看得懂路邊這些招牌字嗎？」
我隨王昊陽的話看向窗外的招牌，那些字都是熟悉的字，但我卻辨讀不出來，這跟我剛來到人間鬼界的狀況一樣，唯一辦識出來的只有冥府分界所那幾個字，當時我卻沒察覺這件事。
「如果妳的執念夠強的話就能辨出回家的方向，不然很容易迷失在途中。雖然人間鬼界的與陽間差別只在於生存在不同頻率上，但是鬼界的道路和陽間還是有些不太一樣。」
□
老舊的「濟成醫院」，大半棟樓已熄燈，看起來營運狀況不太好。
「這裡不是板城醫院啊？」
王昊陽說，「醫院是陰陽兩界空間最接近的場所之一，透過醫院的場域特性，可以作為醫院間的對應通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從這間醫院抵達板城醫院？」
「沒錯。鬼界限定。」王昊陽笑說。
看王昊陽這個地頭蛇胸有成竹的模樣，我也很放心跟著他進去。
醫院的玻璃門感應到我們，自動開啟像是歡迎光臨，櫃台的夜班大叔正在打盹，他身後的電子日曆版上顯示著2018年7月27日ＡＭ02：31。這是現在的時間？
但對我來說沒什麼用，我不記得自己自殺的時間。
「我看得到那個大叔，他是鬼嗎？」我問。
「他是人。」王昊陽說，「醫院和鬼界頻率很近，在這裡很容易能見到活人。」
經過櫃台人員面前時，那大叔突然抖了一下，搓了搓雙臂似乎很冷，他抬頭看著我們身後正在自動關上的玻璃門，一臉困惑的東張西望，但就是看不到我們。
我忍不住想笑，原來這就是碰到靈異現象的反應啊。
我走近那位值班大叔，伸手想偷偷的再測試他一下，王昊陽忽然拉住我的手，「別捉弄這裡的人，很多事還需要他們幫忙。」
「哦。」我收回了手。
王昊陽在前頭帶路，邊走邊說，「這裡的鬼界通道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走失，妳要緊跟著我，也別擅自打開房門。」
「嗯。」我不都一直跟著他的嗎，把我當成小孩子了？
「我們現在就去板城醫院調查一下妳的狀況吧。」
我跟著他穿過一個長廊，在T字路口，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診間外的走廊椅子上。那樣子好像是媽媽？
「錢能解決的事都不算難。」
他說得大方，我明明看見他把錢給出去的時候眉頭抽了一下，心底一定在淌血吧，那麼貴重的錢。
「那些錢我以後會想辦法還你。我是說真的。」
他看我的樣子像是沒想過這件事，「沒關係，不要在意。」
我不太習慣別人沒來由的對我好，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怕虧欠的感覺，「還是你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他皺眉莞爾，像是在說我都自身難保了還想幫他？「這事不急，真的需要妳幫忙，我一定不客氣，好嗎？」
「好。」
雖然他的臉色蒼白，可是他的笑總給我很溫柔、安心的感覺。
當我意識到自己竟然也在微笑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多久沒真的這樣笑過了？
我們走回市區，夜市再次燈火通明，同樣沒法看到活人，只有曾死在這裡的幾個鬼，痴痴呆呆的遊蕩著。
「王昊陽。」
他停住腳步，回看著我，長長清瘦的臉蛋忽然讓我感覺怦然。
「你記得你自己是怎麼……過世的嗎？」
他與我同齡，靈體上也看不出生前致死的原因。我忍不住問，「是輕生嗎？」
「不是。」王昊陽頓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
我對他說，「如果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也想跟你說一件事。」
我掀開外套的袖子，露出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給他看。
「對不起，瞞了你。我其實是自殺的。」
我說，「我記得很清楚，我是在房間裡劃傷自己……那時候流了很多血，我想止也止不住，後來的事我就想不起來了。我其實當時並不是真的想死，只是真的，太生氣了……」
王昊陽皺著眉頭，在他那灰霧般的眼瞳中顯得有種厭惡，但只稍縱即逝。他是討厭還是看不起自殺的人？他會以為我是軟弱愚蠢的人嗎？
如果他問我原由，我該怎麼說呢？意氣用事不小心殺死自己？怎麼聽都很蠢，恐怕他只會更瞧不起我吧。
「為什麼呢？」
他還是問了。
我不敢直視他，坦白後的自己竟然變得這麼膽小，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因為……我這樣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他沒再追問下去。
「有件事很奇怪，如果妳是在房間裡自殺，為什麼這麼多天了妳家的人沒發現，反而認為妳是失蹤？」
「我也覺得奇怪。如果我血流得這麼多，應該也死了吧？」還是血流到後來自己止血了呢？
「妳想一下，假設妳家人發現妳自殺了，下一步會怎麼做？」
「……送醫院吧？」
「妳覺得會是哪家醫院？」
離我家最近的只有一間，「板城醫院。」
「好，我們就去醫院一趟吧。」
「可是……我顯然已經不在那裡了啊，不然也不會變成失蹤。」
「我知道。但我想到辦法了。」
王昊陽顯得信心滿滿，「妳應該更早點跟我說。」
這種丟臉的事我怎麼可能說得出來啊。
我忽然想到，「可是你不是要去找那個石軍嗎？我這樣會不會一直拖累到你？」
「我的事一時半刻也急不來，現在是妳的事比較重要啊。」
他說，我的事比較重要……
王昊陽看了一下錢包裡所剩無幾的錢，在路上招下了一台計程車。
我想著他因為要幫我而花盡了錢，我又不是他的誰，不懂他這人為何會這麼慷慨？
停在我們面前的是一輛車身撞得有點慘的計程車，整個車頭凹了一大面積，司機頭破了一個大洞，接下王昊陽手中的錢。
我對王昊陽無聲地動著嘴唇暗示，「坐這台真的可以嗎？」
他會意的笑，輕聲說，「上車吧，鬼界的計程車也是考牌照的。生前發生的事，過了坎就不會再重複發生了。」
我們甫坐上車，車子很快地飆了出去，我嚇得緊抓住上把手，似乎懂得了王昊陽為何會選這輛破車的原因。
好在一路上幾乎沒半台車，整條路線任由司機飆行。
我想起了剛才在路上想問的事。
「王昊陽，為什麼鬼能在廟裡辦事？」
「沒什麼鬼神不兩立的事，只要互相講好規矩就可以了。」
「什麼意思？」
王昊陽說，「那些在廟裡替人回應的不見得都是神明本尊，多是處理地方事務的代理神祇，也只有地方神祇才能更清楚掌握地方上的事，若有遇到祂們打聽不到的消息也會得透過眾鬼兄弟幫忙，就像我們找義民廟拜託打聽一樣。」
「怎麼會……」這完全顛覆我以往對鬼神的認知。
「上頭的祂們哪可能管這麼多陽間雜事，很多其實都是當地外包。」王昊陽說的都是我從前沒概念的事。
「可是，不管怎麼說，若是真的這樣，我總覺得不太好，感覺怪怪的。」
「沒什麼好奇怪的，這跟陽間差不多，法規是一回事，實行的時候難免碰上實務上複雜的問題，當然也免不了一些藏污納垢的事……算了，說這些太嚴肅。」
他似乎話中有話，聽得我一頭霧水。
過了一段路的沉默。
我又問他，「如果我還記得家裡的地址，我有辦法回家嗎？」
王昊陽說，「不保證可以，除非妳的執念夠強。」
「我覺得我現在想回家的執念是很強的啊。」
「那妳看得懂路邊這些招牌字嗎？」
我隨王昊陽的話看向窗外的招牌，那些字都是熟悉的字，但我卻辨讀不出來，這跟我剛來到人間鬼界的狀況一樣，唯一辦識出來的只有冥府分界所那幾個字，當時我卻沒察覺這件事。
「如果妳的執念夠強的話就能辨出回家的方向，不然很容易迷失在途中。雖然人間鬼界的與陽間差別只在於生存在不同頻率上，但是鬼界的道路和陽間還是有些不太一樣。」
□
老舊的「濟成醫院」，大半棟樓已熄燈，看起來營運狀況不太好。
「這裡不是板城醫院啊？」
王昊陽說，「醫院是陰陽兩界空間最接近的場所之一，透過醫院的場域特性，可以作為醫院間的對應通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從這間醫院抵達板城醫院？」
「沒錯。鬼界限定。」王昊陽笑說。
看王昊陽這個地頭蛇胸有成竹的模樣，我也很放心跟著他進去。
醫院的玻璃門感應到我們，自動開啟像是歡迎光臨，櫃台的夜班大叔正在打盹，他身後的電子日曆版上顯示著2018年7月27日ＡＭ02：31。這是現在的時間？
但對我來說沒什麼用，我不記得自己自殺的時間。
「我看得到那個大叔，他是鬼嗎？」我問。
「他是人。」王昊陽說，「醫院和鬼界頻率很近，在這裡很容易能見到活人。」
經過櫃台人員面前時，那大叔突然抖了一下，搓了搓雙臂似乎很冷，他抬頭看著我們身後正在自動關上的玻璃門，一臉困惑的東張西望，但就是看不到我們。
我忍不住想笑，原來這就是碰到靈異現象的反應啊。
我走近那位值班大叔，伸手想偷偷的再測試他一下，王昊陽忽然拉住我的手，「別捉弄這裡的人，很多事還需要他們幫忙。」
「哦。」我收回了手。
王昊陽在前頭帶路，邊走邊說，「這裡的鬼界通道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走失，妳要緊跟著我，也別擅自打開房門。」
「嗯。」我不都一直跟著他的嗎，把我當成小孩子了？
「我們現在就去板城醫院調查一下妳的狀況吧。」
我跟著他穿過一個長廊，在T字路口，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診間外的走廊椅子上。那樣子好像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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