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廢棄醫院(2)

我們來到地下室。
陰暗的長廊上,有間泛著青光的房間,一個人影在裡頭晃動。
我隨著王昊陽趨近探看,見到了是鬼頭在裡面。
一旁的牆面上攤開掛著收集而來的鬼皮,看上去形狀似人非人,扭曲的臉皮有種異樣的恐怖感。
我驚嚇得捂住了嘴,就在這時,我們看見鬼頭高高舉起一件溼透了的鬼皮,露出了詭異的笑,參差不齊的牙和萎縮乾燥的嘴皮,流滿貪婪的涎液,那恐怖的樣子直達我的脊梁。
鬼頭將手中的鬼皮衣掛上去,又從一旁暗處拖出了一個穿官袍的鬼差,那鬼差有兩個成人般的身高,灰皮膚上的突眼緊閉,頭頂上插著一把黑色錐子,看上去已經死亡。
王昊陽要拉我走時,我的腳千斤重般定在那裡。
鬼頭將鬼差屍體拖上手術台上,固定後,開始用一罐黑色腐臭的油膏往他身上塗抹,塗抹過的地方立刻滋滋冒煙,就像消融般漸漸腐蝕成另一種奇怪的皮質。
鬼頭拿手術刀剖開鬼差的肚子,將他的皮又撕又拉。
王昊陽比著手勢要我快點過去,我看得出他臉上也有很震驚的神情,我雙腿無力地從門下鑽爬過去。
我們遠離了有鬼頭的房間後才敢發話。
「你剛才看到了嗎?」我問他。
他點點頭。鬼頭把鬼差的皮給整個剝下來,那個鬼差剩下兩隻圓滾滾的眼球,全身都變成半透明狀,後來就全融化消失了。
後續會是怎樣,我們已猜出八九不離十了。王昊陽說,「現在既然知道鬼頭就在這棟廢棄醫院裡,我們得更小心才行了。」
通過唯一的通道前,赫然驚見一對假鬼差,他們的身高不若公園的黑白無常那麼巨大,但也有三尺來得這麼高,站在通道兩側,脊背頂在牆版上,低頭動也不動。
怎麼辦?我看向王昊陽,他示意著要我先停下。我們該回頭走嗎?但後面就是鬼頭了啊。
王昊陽觀察了一會兒,看見一、兩個都快變成靈渣的幽魂經過它們,它們也沒反應,於是王昊陽指示他要先走,有任何問題,我就先逃。
我看著王昊陽手按在石軍的武士刀柄上,悄悄從兩個鬼差之間側身經過,它們仍無任何動靜,王昊陽回頭對我招手。我立刻趨近。
在我從兩個鬼差眼皮下經過的時候,我仍惴惴不安,抬頭瞄了一下其中一個,看見它微微翻開的紅眼珠,似乎在盯著我。我的腳頓時間被釘在那。
王昊陽忽然把我的頭攬抱壓下,拉我快速通過。
經過那恐怖的走道,我們朝地下室房間一間一間的找去。
愈找我愈感覺自己喘,頭暈目眩的,有種奇特的感覺出現讓我的靈身變得沉重,而且喘不過氣來。
在這之前我是沒有感覺到自己是需要呼吸的,但現下,不只是呼吸,就連身體的疼痛感也愈漸清晰。
我停下來,直捂著胸口喘息,走在前頭的王昊陽察覺有異,回頭問我,「怎麼了?」
「我好像感應得到了……」
王昊陽過來扶著我走,越接近我愈能確定這種實感,這不是我緊張不安的情緒反應,而是我感應到軀體的連結。
我指著眼前的那扇金屬門,上頭標示著「太平間」三個字。
王昊陽帶我一同走了進去,我迫切想發現自己的身體,同時又害怕身體會變成什麼樣。
太平間裡的昏暗燈光照著冰冷的空間,整座冰櫃仍在運作,發出電流的嗡嗡聲響,更顯得這裡死氣沉沉,這裡面一格又一格的冰櫃裡如果還有死去的人,應該也是為鬼頭所用吧。
我忽然見到一張廢棄的病床,極度壓迫讓我渾身無力,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在這。」
王昊陽走了過來,望著這張病床上的我的身體。她躺在病床上,額頭與身上的傷口都被包紮處理過,但仍然腫脹,臉上閉著眼,看起來是睡著的。
王昊陽靠過去觸碰我的身體,「生氣還很重,應該沒大礙。」
我其實很訝異自己的身體竟然還能是完好的樣子,我沒心去想是誰替我包紮、照顧傷口。我立刻擺脫掉身上的鬼皮衣,走近自己。
當我伸手觸碰自己變得腫脹難看的臉,一種強烈的連結在我的靈體與肉體間相引。
「我醒來後就看不見你了?」我回頭看著王昊陽,忽然感到心口一陣落寞。
王昊陽笑著說,「如果妳有陰陽眼的話,當然還可以啊,但我知道妳不會希望有,看得見鬼不是什麼好事。」
「我小時候曾經看得見過。」我想起了這件事。
王昊陽說,「孩童時代總較能與無常世界接近,看到的,不見得是真實。」
所以,這就代表現在我在這裡將要和王昊陽永別了?
「謝謝你一直幫助我。」心裡想著以後會再回到濟成醫院,看該怎麼回報王昊陽。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對王昊陽說,「我家人認識蕭國義叔叔,他是當年偵辦王家案的檢察官,我想,也許那時候他的能力有限還未能破案,但是他現在已經是檢察總長了,人脈也廣。
「王昊陽,你不是已握有關鍵証據了嗎?你家的事找他一定會有辦法,蕭叔叔為人好義,剛正不阿,你可以找他或他身邊的人試著托夢,我也會想辦法幫你──」
「我的事妳不用擔心,醒來後也別對任何人提關於我家的事,切記。」
「快回去吧。」他看著我時還帶著期待的微笑,他一定也很想看見自己的妹妹靈魂回到身體醒來的那刻吧。
我爬上病床,躺進自己的身體裡。閉上眼,感受到靈魂與身體的連結。期待用自己身體醒來的那刻,腦海也一邊複習走來時的路線,好早點離開這裡……
意識在一片混沌之中我聽見王昊陽的聲音在我耳畔對我說:

「周子芯,未來不管面對怎樣的挫敗,只要想著,最壞就是現在了,熬過去以後都會漸好。想想鬼界這裡毫無希望的一切,人活著就一定有來日機會,妳是個有智慧的女孩,一定可以幫助自己渡過難關的。」

我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我不想再和媽媽嘔氣了,我會繼續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我一定可以變成一個更好的人,脫離過去所有的陰霾……
我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了孫辰偉的臉。我不知道為何要在這時候想起他這個人,還有那天……
我滿懷希望的跑回學校,充滿自信的想告訴他,我找到了我的問題,我一定要變得更好,讓他對我感到驕傲,可是,當我看到他時,他站在中庭的頂樓上,將手中一疊厚厚的傳單往下散佈。
聽他用大聲哭訴著宣告我的罪狀。
我的腦海裡一片發麻,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他瞪著我,憎恨的瞪著我,這個邪惡的女人。
看他如此痛苦,撕心裂肺的哭聲,我也悲從中來,恨著自己為何要傷害他。
不自覺地,我的手緊緊握住了拳頭,憤恨的眼淚從我的眼角流了下來。
為何這時還要想不開心的事呢?大家都這麼辛苦的幫助我了……為何不能想想開心的事給自己一點信心呢?開心的事……
爸爸。
對著蕭叔叔說:「你看我這女兒聰不聰明,才幾歲就會去簽名連署活動。」
那是在車站邊的公益活動,我太小,早已忘了是在連署什麼,只聽活動的大學生說可以幫助人哦,我就毫不客氣地跑去拿筆,簽下我那字跡醜醜的名字。
但我記得爸爸粗粗的手掌摩挲著我的頭,笑得眼角紋線像快樂的水波,滿面紅光地向蕭叔叔和友人一再得意稱讚,「我的女兒很有正義感。」
我帶著微笑,心念著爸爸,整個靈魂沒入身體裡,重新感覺到自己呼吸的氣息。
真正空氣的味道。
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活著,好好地活著忘却所有不好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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