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吳鳴力在我身旁發出平穩熟睡的呼吸聲，我無法入睡，悄悄下床，收拾了自己簡單的東西時才發現這些都是他給我的。我又將那些東西放下，只有輪椅無法捨棄。
就當作我欠他一個輪椅吧。
我在昏暗的夜燈中頭也不敢回的離開房間，朝玄關的方向前進，忽然看見客廳裡的沙發上有一個人影，檯燈將吳鳴力的輪廓照得一清二楚。
吳鳴力一動也不動盯著我。
他明明剛還在床上睡的？他該不會其實也沒睡著吧？還是在我摸黑起床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早已察覺了？
他走來，「怎麼醒了？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他衣著整齊的走過來抱了我，聲音一如往昔般的溫和，但我卻感覺渾身發涼。
「我睡不著，想到後院的空地走走。」
「後院的方向不在這裡。」
「燈光太晚，我沒搞清楚方向。」
我轉身朝後院的方向前去，他並不阻擋我，只是幾近無聲的腳步跟在我的身後。當我伸手握門把的時候，發現上了鎖。我忘了這屋裡的窗、門全都是鎖著的了，吳鳴力先前說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我回頭對他說，「幫我開門吧？」
「妳現在出去太危險了。」
「……那你就陪我一下吧。」
吳鳴力嘆了口氣，「真拿妳沒辦法。」又是那調情般的語調，他從口袋拿出一個小搖控器，紅燈一閃，機械解鎖聲一響，門自動開了。
吳鳴力跟在我身後，看著我自己推著輪椅到後院空地上去。
我仰頭看著星星，氣溫寒冷帶著草地味的清新，我獲得了喘口氣的機會。
「好了嗎？要回屋裡去了嗎？這裡沒什麼，別浪費時間在這裡，我明天還有上班。」
我預感得到未來若想像今天這樣喘口氣，勢必都必需先經過吳鳴力的同意與監管。
我不想一輩子都過這種監牢般的生活。
在吳鳴力不在的時候，我在打掃屋子的同時也試著尋找離開這屋子的方法。
這棟屋子雖大，門窗不少，但我一一試過後皆無法開啟。只有拿到吳鳴力的搖控器才有辦法。
我找遍了屋子也沒找到搖控器和任何能開鎖之類的東西。
──把窗子打破吧？
不行，我怎麼可以這麼做。
──可是都什麼時候了，妳還要顧及這種道德問題？
這也並不只是道德上的問題，而是……
我內心與自己爭執，心煩意亂。最後說服了自己，從廚房拿起沉重的磨刀石，用力朝窗玻璃砸去。
發出一聲沉悶，磨刀石重重的落地，窗戶完好如初。
是防彈玻璃嗎？我又找了有削尖設計的椅腳朝窗戶砸去、花瓶、鐵撬，全部沒用，窗戶只是留下了磨擦的痕跡，根本打不破。
眼見天色已晚，我趕緊收拾滿地的碎渣回到廚房去為吳鳴力準備晚餐。
看著廚房上這些為我加裝改造的輔助設備，想起這全都是吳鳴力的貼心，我心裡忽有一絲的過意不去。他是那麼喜歡我為他烹調的食物，喜歡我為他付出的一切。
可是我覺得這個愛已經扭曲了，和我原來想像的完全不同。連吳鳴力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不能再待在這裡。
處理廚餘的時候，我隨手撞開方口鐵柵將廚餘倒了進去。忽然想到，吳鳴力家的垃圾都是透過這方口窗倒出去的。
我再次掀起方鐵窗板，檢視這方型鐵窗口和裡面幽黑的通道，不確定這通道會通去哪……
──如果從這裡逃出去呢？
我驚訝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這太慌謬了。但我仍忍不住試著量起窗口的尺寸，約莫半公尺寬，我好像可以通過……
晚上七點整，吳鳴力回來了，一語不發。
我戰戰兢兢，試圖若無其事的將晚餐上桌，對上他的眼立刻轉移視線。
其實他除了說服和教訓我以外，平常話都很少，以前也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我卻感覺到他的沉默讓人覺得可怕。
這樣讓我迷戀的一個人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的讓人心寒害怕？
他走了過來，沒說什麼就吻了我，吻我的這刻，他嘴裡的味道也變得極其的恐怖了。
我徹夜未眠，一直想著廚房那個丟垃圾的方型通道口，腦海裡閃過各式各樣的念頭。
如果我真的能鑽得進去，但中途卡在裡面了怎麼辦？我最終勢必要大喊求救，如果沒有人聽見我的喊叫，我會不會就此死在裡面？如果被吳鳴力所救，我又該怎麼解釋？而那通道最後又到了哪裡？還有沒有別的可能可以離開這座房子？
早上。吳鳴力離家一個小時候後，我仍在廚房附近左右徘徊。
我不敢想像失去輪椅和這棟房子庇護後的生活，但是我不能再猶豫下去了，深怕再想，這丁點跨出去的勇氣也就沒了。
沒辦法了，不試怎麼知道……
我將一瓶胡椒罐丟了進去，通道裡傳來咚咚咚的聲響，最後漸漸隱沒。似乎通道很長，但應該是暢通的。
我拿了手電筒，開始鑽了進去。
與我幾乎等身的狹窄通道上，一路氣味撲鼻的難聞，髒黏的殘渣沾染得我全身都是，中途有硬塊卡住，像是成年的污積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過不去的情況下我只好用手電筒硬敲，將它敲開的同時也把手電筒的底座給敲開了，電池咚咚咚的掉出來，眼前立刻陷入一片黑暗，我來不及抓住電池，它們就已朝斜下坡滾去。該死。
只能摸黑前進了。
烏漆抹黑裡，我只聽見自己在甬道中磨擦爬行的聲音，自己的喘息聲，還有心臟在耳模上的跳動。
一直爬，一直爬，永無止境的爬向地獄深淵般。我忽有種想哭的衝動，但立刻忍住，不允許自己在這時軟弱崩潰。什麼都別去想，前進就對了。
直到我看見眼前彎口處透出了白光，信心大增，立刻加足馬力的匐匍前行，忽然前臂撲空，一個重心不穩我摔了下去。
那一瞬間的驚恐，差點讓我以為掉了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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