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裡好吵。
以前以為墳墓裡是安靜的,冰涼的,遠離塵世喧囂的,可是現在這樣的吵,到處都有人在哭哭啼啼。
還有我那受到驚嚇的心臟如打鼓般不停震動的聲響,我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都沒辦法。
我身首異處,回算起來,大概被分成了二十幾塊了吧,這樣零散的我偏佈各處,又要怎麼才能好好安息呢?
也許是吳鳴力不想讓我就這樣睡了吧。
那他會來看我嗎?何時才會來呢?會不會就此把我給忘了?
回想起他刀起刀落的瞬間,那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全身是血的想逃卻無法。我倒地後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了。
那時的後來,我再度有意識的睜開眼睛,看見吳鳴力驚恐看著我的表情。
我哭著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吳鳴力,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但嘴巴裡發出來的卻只是一團奇怪含糊的聲音,像是冒泡的咕噥。他早先已一刀刺穿了我的喉管,不論我想跟他說什麼,都不可能了。
我只能哭著,張開手臂想擁抱他,我不相信我這麼深愛過的人會這樣傷害我,我想對他說:看看我啊,我還沒死……我愛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憤怒得緊掐住我的脖子,青筋暴露,死命的掐,幾乎要將我的脖子捏斷。
一陣天旋地轉,我倒了又試圖爬起,不願放棄,我想要知道答案。我看見我的一隻手掌,四指被削平,看見刀穿入我的身體,又從後邊穿出,看見我的臉皮被刀削落一片,我的鮮血如同我對吳鳴力的愛意,湧現不止的噴濺,他卻已不能明白了。
我虛弱得很,只乞求他憐憫我,但他將我綑綁,手按在我的頭上,將我的頭剁了下來。
然後,我是徹底傷心了,如同我支離破碎成一塊又一塊潰不成人的肉塊。散佈在吳鳴力後院的土裡。
我們兩人不是曾經那麼相愛嗎?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儘管感到悲歎,卻又不覺得陌生。好像……好像……在我遇見吳鳴力以前就曾經做過類似的夢境了,那夢很真實,是一個預知夢,預料了現在我的下場……
我不敢再回想下去了。
好想要我的手掌,儘管是溼土幫我蓋住了臉,但我仍想念自己的手能保護得了自己的感覺。
現在我的左手掌在左腳的斜下方,而右手掌距離太遠,我幾乎快感應不到它了,但痛覺還在。對啊,我好像是死了……為何還會痛呢?
他為何要用讓我痛苦的方式來愛我?不管我多努力待他……多希望他能溫柔對待我,但是彷彿屬於我的就只能是這樣被作賤的命運。難道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吸引別人對我展現出可以任意糟蹋的氣息嗎?
還是因為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死不足惜?
土的味道好熟悉,溼溼冷冷的安撫著我,好寧靜,我每一部位的傷口已沒有那麼痛了。或許我的上輩子是隻住在土裡的蚯蚓也不一定。入土有種回家的感覺。但我不想待在這裡。好吵。
有聲音……
我感覺得到有人腳踩踏在土上面的震動悶響。
有人在鏟土,就在我的正上方。
黑暗中,有人將土挖開了。
吳鳴力,是你嗎?你終於想起我了,終於來看我了。
我的眼終於能重見天日了,雖然這時候我的視線是模糊的,一片白茫茫的,透過這層白茫茫的膜和雨水阻礙下,我還是看見了吳鳴力的臉。
哦,他終於來見我了。
吳鳴力正捧著我的臉,他從沒這樣仔細的把我捧在掌心上,仔細的看著我。
然後,他又忽然一手將我拋開了,我的視線混亂翻轉,最後倒在自己的肉塊堆上。
我看見了肉塊堆裡有東西在動。我使勁的使自己轉動視線,太久沒動了,身體每一部位的使力都比我想像中還要吃力,艱難。我終於看到了在動的那個東西,而我也再次感受了它。
那是我的心啊。我的心臟還會跳動,真的是太好了。
我望向大雨中,坐在土上捂著臉,似乎很沮喪的吳鳴力,他不知道我正在看他,他一定沒有發現我的心還沒死,我還活著這件事。
吳鳴力起身走了過來,腳下踏著漥地濺起了泥水弄髒了我的臉,他沒發覺的就這樣走了。
他一定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我才會那麼失望沮喪,我知道,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我努力的找回自己每一部位的感覺,並把它們接回了我的身上,從頸部開始。
當我的手臂接起時,我的手臂拿起了我熱騰騰的心臟,放進了我的胸腔裡,感受自己身上每一寸傷口都在縫補接觸。
從我的骨、我的肉、我的皮裡溢出汁液,那是在泥土裡、雨水中吸取了養份滋潤,重新再次的豐盈我的骨肉,化為我的血和細胞。
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對自己的身體重新駕輕就熟,將自己重塑完整。
好像還缺少了什麼?我的視線有些偏斜,左邊是一團暗影,伸手觸碰我的左臉,剛接起的破碎臉骨上原本該是眼珠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窟窿。
在哪呢?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左眼珠啊。
我的手臂在滿是泥淖的地面上找尋,挖開,在爛泥中掏了好一會兒才將它找到。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