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愛進行到死50

 




如夢境般茫茫光暈退散之後,我來到一個浮動的空間裡,無天無地,沒有方位,只有一條長長的階梯。

我回頭,已看不到來路了。我踏上階梯,忽然感覺到胸口有塊冰涼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掛在身上的玉珮,一塊糯白色觀音玉珮。

我將玉珮護在掌心仔細端詳,是小時候媽媽在夜市裡買給我的那塊沒錯,可是這不是很久以前就破了嗎?

當時玉珮摔破我是心痛的,不只是因為這是身上唯一最有價值的東西,也是媽媽給我的,一直以來因為這塊玉珮讓我感覺自己是被守護著的,而它卻被自己摔破了。

我緊緊的握住這塊玉珮,壓在心口上,彷彿明白是祂讓白衣引我至此。帶著祂我一階一階的走下去。

眼前浮現一扇又一扇的門,各式各樣的門都太過華麗、新穎,每一扇門都像等著我開啟。但我不願辜負它們,我感覺自己卑微得不值得打開任何一扇門。

後來有一扇是學校舊教室的門,我一靠近那門就聽見裡面有人的嬉笑聲。

我認出其中一個高亢的聲音是張玥倩,心中竟勾動了過往的害怕。門也是上鎖的,需要一把鑰匙……我想起了手中的這把鑰匙。

那時候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從這門裡逃出來,也可以救吳鳴力,我的心情為之激動著,我可以救他,我想救他,也想救自己!

我緊捏著鑰匙,將它插入鎖孔中要轉動的時候,卻遲疑了。

妳真的救得了誰嗎?

心裡一個聲音這樣告訴我自己。

過去有多少次我以實際行動向吳鳴力證明自己的心意,但從沒一次得到過他的信任,他對我總是猜忌、心生惡質的懷疑,算計,在我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他痛下殺手給我致命一極。

離開了那座門後,我不願去聽教室裡持續發出來的可怕叫罵和哀嚎,我繼續的往前走。但很快便走到盡頭了。

只剩下最後一扇老舊的斑駁綠漆木門。

我想起當年高中,我剛死的時候曾經夢見自己走回家,當時門也是這樣鎖著的,我不願進門徘的走離了。

而現在,我拿出鑰匙將門打開。

 

 

家裡的一景一物都那麼熟悉又帶點陌生。

我走在充滿光暈的窄小走道上,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家,家並不完整,旁邊原是木板隔間的房間現在卻看不到裡面,只有一條長廊通向客廳。

而客廳的三面牆中竟少了一面,被打通成通往另一個地方的隧道。

也好,就在通過這裡時好好的再看一眼吧。

當我走進客廳來,21吋的老舊電漿電視正在播放著有線電視的美國舊片,白髮科學家改裝時光車,要用大笨鐘和雷擊的方式送少年回到未來。

而年幼的我正坐在電視機前的磨石地板上,一邊排列紙娃娃,一邊和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說話。

我記得當時的自己已經十二歲了,還在玩紙娃娃?

當時家裡窮也只能自己用紙版做紙娃娃來玩。

我鍾愛一樣東西就無法將它輕易從生命中淘汰或更新,儘管它落後、破舊,就如一看再看的美國舊電影。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和手掌,沒有雷擊,沒有時光車,但我彷彿真的已經回到了過去。

十二歲的那個我抬頭,一臉迷茫。

「姊姊,妳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我看著她稚幼的臉,雖然知道當時的自己內心早已傷痕累累,對諸多事物皆充滿怨怒,但至她的臉上仍有塵世未染的天真,她不若我印象中對自己的感覺來得醜陋,她尋常得很,就如一般同齡的小孩,一點也不奇怪、也不病態。

「我只是路過,看看這裡。」

「妳看起很傷心,是不是有什麼事讓妳難過?」

我搖搖頭,「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她拉著我的手,「姊姊,那妳留下來陪我玩。我一個人玩很無聊。」

我坐在地上,陪她玩起紙娃娃。我還記得她最喜歡哪件晚禮服,那些紙娃娃人物的名字。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紙娃娃是一個媒介,她在自編自導想像中的故事。

看著她低頭專心玩的模樣,長長垂下的眼睫毛,我從沒這樣看過自己,不知道當時的我其實是好看的孩子。

如果妳不是楊艾寧那該有多好。以後也就不會有我這樣的命運了。

「姊姊,結局我一直想不出來。」

她用紙娃娃演繹著當時我正在畫的童話繪本故事。

「就讓蛞蝓公主找到她在人間的王子吧,兩人回到他們的國度去過幸福快樂的日子。」我說。

「這麼無聊?每個童話故事都這樣啊,根本是騙小孩的劇情,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寫童話的人都是大人,也因為完美在現實上的不可得,所以人們才會寄託希望在故事上。」且還要是童話,希望藉由童話來期許孩子們能有比自己更好的未來。

「姊姊,那妳呢?妳有男朋友嗎?我想聽妳的故事。」

我的嗎?

那是一個比蛞蝓的恐怖童話還要恐怖的故事……我已不敢再去回想。

 

不,還有另一個曾經……我淡淡的想起了曾經錯失掉的那個人。

「我和我男朋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我被球打到,當時覺得很討厭,他還敢笑著跟我說對不起,其實我也知道那球不一定是他丟出來的,但他卻願為此道歉……」

我想起了自己還是張玥倩的時候,那個人是怎樣看走眼的看上了我,我死後成鬼,他又是怎麼認命的收留我照顧著我,他耐心用關愛來餵養我的靈魂,守護著我,不因為我是誰,既使我想不起自己了,他卻認可我,給予我新的重生希望。一直都是他。

他是一個真正愛我靈魂的人。

想起江秀,我心裡竟有一股溫暖的感覺。陰鬱心情也不再那麼的沉重了。

忽然間我醒悟了過來,在很久以前,我死後忘記自己是誰,卻仍不停的流浪找尋,我以為我找的人是吳鳴力,所以我化身成了丁嘉祈,其實,我一直在等待尋找的不是別人,是他,江秀。

我和江秀曾有一場生前的約定。

那年秋天的校慶,他過來與我說話,他笑的時候露出了整齊的白牙,眼角的笑紋清晰可見。

「我叫江秀,二年F班,妳呢,我看過妳好幾次都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嗎……

「我們一起去逛園遊會呀。好不好?」

我的心怦怦的跳,看他拿走我手上一半的傳單,對我說,「那就一言為定囉。」

江秀……

我怎麼這麼笨啊。明明人就在我的面前,我卻想不起來,還痴痴的等待找尋。

我痛哭不已。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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